[心如石硯]yen&chi的攜手足跡

「這是關於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這部作品，我想對讀者說的事情。」

──林奕含 | Readmoo電子書

從昨日"Readmoo電子書"所釋出的專訪影片中,作者林奕含侃侃而談"房思琪"一書,

與時下大眾忿忿不平,緝拿狼師之聲不絕與耳的喧擾相比,相對的,反顯得平和許多.

從其訪談的內容,搭配上這段期間下來,社會對於真相的抽絲剝繭,

概略上約略可以理出一個清晰的輪廓,

理解到"房思琪的初戀樂園"所期欲達成的敘事任務.

當然,解讀中或會引起網友閱讀後的不快,

但循著作者專訪的語意,相信離真實是不遠的.

其實,在生活日常當中,我們或許都必須承認一個不爭的事實:

"真相,往往都是殘酷的..."

單從誘姦事件的角度切入,

這說的是一個年近6旬的噁心老頭性侵未成年少女的故事,

在讀者們看來,那是何其違背倫常,悖離著我們對於感情理境的想像.

但誠如林奕含自己在專訪中提及的,

該書不單單談論到誘姦,強暴,性侵害,性暴力等面向,

當中尚且還有"愛"的成分在其中,使作品讀起來,是種坐實了殘缺美的境界.

的確,故事中的房思琪被李國華誘姦了,

不論是憑藉著男性的暴力,師者的威嚴,抑或是作為少女的偶像崇拜等優勢,

用不正當的手段,奪走了身為少女所最純潔的一塊淨土,那是不爭的事實.

然而,其實真正讓房思琪陷入到整個情感與理智的迷亂,

乃在於誘姦過後,她卻愛上了箇中的滋味,

這種愛,有少女綺麗幻象在其中,有做為戀人的想像在其中,

自然的,也少不了男歡女愛之間的性愛純粹的元素,

甚或個人以為,"性"才是整個讓房思琪陷入無以復加痛苦深淵的主因.

因為是性,因為迷戀上了性的美好,毀了自己原初前途似錦的人生,

即便那種性是畸形的,仍舊無法藉由任何理智將其喚回...

林奕含於專訪中提出:

"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"的論調,

個人認為,集中營式的屠殺,殘害了身體,而無法玷汙心靈,

因集中營當中的俘虜,即便身亡,個個對納粹依舊充滿著怨念與恨意,

至少靈魂未因此被出賣,被順從.

相對的,房思琪的案例不同,在遭到李國華誘姦之後,身體因此被佔有了,

按理對此暴行,她應該打從心底抗拒與憤怒,但她沒有,

在次次的性侵交歡後,她屈服了,甚至打從底心中愛上了其人,愛上了那種感覺,

全然的將最後一點抗拒的氣力,也給消耗殆盡了...

換言之,房思琪式的強暴,是身心靈的全方面強暴,讓人連最根本的人格,也給抹煞了,

說它是最大規模的屠殺,一點也不為過.

在書中,她述說房思琪的父母在教導性教育當下敷衍式的鴕鳥心態,

認為性教育是有需要性的人才有必要習得的知識,

像房思琪這般品學兼優的乖乖女,怎麼可以有性的遐想呢?

這觀念本身就是個最大的致命傷,

不論是房思琪的父母,抑或是社會大眾普遍存有的刻板印象,

諸此"乖乖牌","好學生"一定要視性為汙穢,

個個一定都得是冰清玉潔的守貞思維,到處存在著.

一如電影《神鬼願望》(Bedazzled)當中所欲陳述的:

我們經常會習以為常地將心儀的女孩,套用至社會教育所給予自己的謬誤印象,

總認為自己所愛的人,得以套用的形容詞,

應該是有氣質,矜持,甚或是聰穎等等詞彙,

而不會將"騷","浪","淫蕩"等特質附加在其中.

但就像電影中所呈現的,布蘭登費雪耗盡心力的唸了一大堆情詩之後,

愛人非但無所感,最後索性跟個六塊肌的猛男走了,只留下一句:

"其實我單純只想找個男人好好做愛...".

換言之,大眾謬誤的人格錯置,往往才是扼殺了箇中人物繼續生存的空間.

當眾人咸以為房思琪該是乖乖女,

因遭到不良人誘姦,十足淪為性侵犯受害者的同時.

在房思琪本人的情境轉變上,卻已是大相逕庭.

她愛上了李國華,愛上了性所帶給她的歡愉與刺激,

即便她確知這一切當初都是建基在悖離倫常的誘姦事件上,

卻始終無可自拔,最終在道德與情慾的衝突下,註定走向毀滅一途.

有時候或也不希冀朝社會集體分攤犯罪責任的角度來解讀,

但無可諱言的,正是因著社會普遍對於各個角色的刻板設定,

使得許多被設定為不需要性,卻又何其渴望性的人物,

沉淪在理智與情慾的折衝之間...對她們而言,是何等不公平阿...

其次,林奕含提及了另一個當前重要的社會命題,

也就是對於性侵害受害者的漠視與訕笑,宛若集體罷凌一般的,

讓受害人陷入到求助無門,內心無法宣洩的窘境.

某種程度會覺得很弔詭,其實或也就是同樣的一群網友,

在當下林奕含的事件中,顯得義憤填膺,甚至號召大眾走上街頭,

向政府提出最沉痛的控訴,希冀徹底翻轉惡劣的補教環境.

然而,面對著性侵受害者在網路上的告白抒發,

多數網友卻咸以"爛梨子裝蘋果","一定是價錢談不攏","鮑鮑換包包"...

等等不堪入目的批判,徒讓受害者非但無法藉由向大眾告白中獲得救贖,

反而無情地遭到二次傷害,而從此怯於去告發這等準犯罪刑案的勇氣.

相信這或是在此事件過後,你我都必須去嚴肅面對的課題,

如何不讓自己無心或有意的戲謔之語,成為將受害者推落深淵的無形幫兇,

顯然網路自由言說的自約規範,還有很大的一段路要走.

最後,援引訪談中的尾聲,林奕含所道出的本書總結:

"不是學文學的人,而是文學辜負了他們"

身為張愛玲迷的林奕含,道出了自己不論如何痛恨胡蘭成,

但毫無疑問的,"今生今世"的"民國女子"那一章,

仍是古往今來描寫張愛玲最透徹的文章之一...

沉浸在文字之美好的男女,往往將文字所描繪下的理境,

建構出自我底心下所期欲邂逅的真善美,總以為那該是純潔而善良的,

於是乎當文字的語境出現,很容易的就浮現出對幸福的想像.

無奈的,文字的無欺,不代表著用字人的無邪,

諸如李國華之流,正是透過房思琪們對文字的迷戀,

在幾近藝術理境的情境中,下流做出了玷汙,禁臠的行徑,

文字與語意間的巨大落差,使女孩們深陷思緒紊亂的窘境.

從更深層的意涵看來,作者亦有平反李國華,使其脫離小說原罪的意味,

文學不只殘害了房思琪,也辜負了李國華,

曾經一直在追尋著文學敘事下完美理境的李國華,

當其越感受到文學是一種欺騙之際,越促使得其將文學從目的變成手段,

而文字當中真善美之不可得,驅使其轉而追求男歡女愛的性愛慾念,

畢竟那完美的語境,除了文字本身,或也就只有交歡的美好,才得以取代吧!

若作者將胡蘭成作為李國華的原型,則毫無疑問的,

在底心之下,對於李國華,是痛徹心扉的恨,卻也始終不曾忘懷的深愛著...

個人認為,當初作者倘若得以在結局中再加一個章節,

講述著李國華在房思琪逝去之後,出面述說整個事件的經過,

相信會更加具有小說戲劇上的張力.

李國華可能會說:"人都已經過往了,說甚麼大家也不會信..."云云的話語,

接著道出他自己認知的事實:

"的確當初與房思琪有過一段情,但後來我想結束這戀情,

 但思琪始終無法走出情傷,才造成今日的悲劇..."

沒人會相信,因為在大眾的認知下,

從來都只會是"青春少女被糟老頭玷汙",不會有"乖乖女戀上糟老頭"的劇本,

最終給讀者帶來無限的想像空間...

誠如作者本人所說的:"這是一個有"愛"在其中的故事",

對於房思琪愛著李國華一事,作者的答案似乎是肯定的,

至於是師徒之愛,是尊長之愛,是主從之愛,抑或是最原始的情慾性愛,

那就另當別論了...畢竟若能理出愛的純粹,那妳我也不會是凡夫俗子吧...

透過這段近16分鐘的專訪,相信對於"房思琪的初戀樂園"一書,

甚至於對作者林奕含本人所期欲表達的敘事輪廓,

應當都會有更深一層的理解才是.

悼念她的逝去,也衷心的期盼諸如房思琪的憾事,不再重演...

延伸閱讀:

房思琪的初戀樂園-林奕含 著--[心硯書評]--台灣資優生的沉痛控訴(2017022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