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去在沒有著攝影的年代,
如何將眼前所有美的事物付諸永恆,
端賴的,便是才氣縱橫畫家的神來之筆。
藉由他們細膩的筆觸,
記錄下眼見所及一切、被認為是稍縱即逝的宜人景色。
立基在仿真的附屬定位上,
畫作越是能夠呈現出真實,咸被認為是更佳的作品。
但顯然的,這樣擬真的作品,是無法達致永恆的禮讚,
當攝影技術日趨成熟、複製景觀已不再是個天方夜譚之際,
再怎麼細膩的畫作,終究還是敵不過鏡頭下的真實吧!
於是,如同電影中打掃的女僕詢問梵谷:
"你畫的又沒有比真實的花卉好看,為何要畫呢?"
梵谷回答:
"鮮花會凋謝,所以必須用繪畫來記錄此刻;
而且花是透過個人的眼睛才呈現出真實,
我所畫的,是我眼中看見的鮮花樣態。"
這段耐人尋味的對話,貫串著全片的核心思維,
成功的詮釋著梵谷的作品所視之為後印象派的理由。
抑即在描繪實體景物之外,
尚且涉入更多超現實的想像元素在其中的風格。
然而,梵谷的畫作真是"超現實"麼?
真如同高更(Paul Gauguin)所渴求的,
是掙脫一切存在規則的天馬行空麼?顯然也並非如此。
就電影的詮釋,梵谷畫作下的超現實色彩,
事實上體現的是其眼中所看見的實物樣態,
源自於自己內心情緒與實體景物之間的共鳴而來。
在他的認知中,仿若無形中有一股驅動力,
督促著自己必須將頃刻間的感受記錄下來;
那種窘迫的驅力令人感到窒息,
讓他不斷得跟上驅力的步伐,
但在記錄速度始終遠遠不及心底感觸如湧泉般冒出的情況下,
使其作品有著一再修正的痕跡,
呈現著一種希冀迸發、卻又備感抑鬱的獨特風格。
相信後期梵谷的精神出現迷亂的狀態,
如此對體現心中真實情緒的偏執,應是最根本的癥結所在。
所以,您能說他的畫作中帶有濃郁的超現實元素麼?
或許從作品的表象中,以實物景觀為素材,
用扭曲式的色彩與圖像作為表意方式,
確實堪稱為超現實的詮釋手法。
然而,那些扭曲的意象,顯然並非天馬行空的虛無幻想,
而是具體呈現著梵谷心中與景物之間的連結與共鳴,
可謂之為將無形的感觸也盡付在具體的圖畫,
不但記錄下頃刻之美,連帶的也隨同當下的情緒嵌入其中。
如此內外兼具的描繪手法,
即便是當下攝影技術發達的年代,也難以望其項背的。
電影以"At Eternity’s Gate"(永恆之門)來褒揚梵谷的作品,
所立基的,想必正是這般比真實更加真實的筆觸吧!
(以下有雷,敬請慎入)
電影聚焦於梵谷待在法國南部阿爾勒的歲月,
也是他生前最後的一段創作迸發期(80天內畫了75幅畫)。
故事中對於其與弟弟西奧間的真摯情誼、
同高更惺惺相惜、卻又立場迥異的微妙關係、
自割左耳行徑的心路歷程、
乃至於進出精神療養院與監獄的來龍去脈,
都有著深入淺出的描述。
作為一部藝術傳記電影,
足以帶給人們對一代畫家的認識與緬懷。
頗令人感到諷刺的,如同所有為世人傳頌的經典人物相仿,
梵谷坐實人生魯蛇的生平,之所以能夠成為傳奇,
乃截因於作品臻至不朽藝術殿堂的結果,
絲毫不是他的人生歷程,有著甚麼樣迥異於常人之處。
又作品之所以能夠在茫茫畫海中脫穎而出,受到大眾的青睞,
則是端賴於悖離其真實意志的藝術評論家的點評,
才能從一文不值的窘境,晉升為洛陽紙貴般的熱議畫作。
就好似電影中梵谷自己所言:
"耶穌被釘在十字架的神蹟,根本沒有被記載於各種福音書當中;
其之所以成為上帝,乃是因著後代信徒的吹捧而來。"
藝術亦同,糞作與神作的區別,在於是否為大眾所競相追逐,
有競爭、有交易、才會有實際的價值確立。
現實世界中,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審美觀,
是故藝術的價值評定,乃截然循著資本運作的邏輯而來。
換言之,收藏家、承銷商、以及評論者之間,
呈現著一種共犯結構的樣態,在層層套疊炒作當中,
才確立了藝術家其人與作品的價值,想來就覺得諷刺。
(藝術圈的共犯結構,在電影"絲絨電鋸"(Velvet Buzzsaw),
有相當完整的演繹,值得延伸觀賞。
試想:假若梵谷的作品未曾受到評論家的美言,
沒有機會成為上流社會競相談論的藝術焦點,
則其作品或將被視為無意義的塗鴉,
而其人的生平,
恐怕也就是個精神病患的寫照,不堪令人聞問吧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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